文/茉莉
我一出生就是個唇顎裂的孩子，也就是俗稱兔唇。在我到小學的印象當中，有二三次都要坐飛機到台北長庚開刀，對於開刀的恐懼與痛並沒有留下太多印象，但我記得每次要推進手術房時，媽媽悽慘的哭聲，緊握住我的手不願放開的樣子，好似我患了什麼重病，小小地心底誤以為被推進去再也看不到媽媽了，所以我也傷心地哭吼著：「不要！我要媽媽！」在醫護人員的勸拉之下媽媽才放手。
媽媽愛的隱瞞
小時候，會問媽媽為什麼我的嘴巴要開刀，媽媽說：「是因為你很小的時候才剛學會走路，很愛亂走，有一天你走路跌到了，嘴巴去刺到地上的玻璃，流了很多血，媽媽嚇死了，趕緊把你抱到醫院去，醫生說這個要開刀才能變漂亮」我像聽完真理一樣，牢牢烙印在腦海裡，「嗯！原來是我貪玩跌倒才受傷的阿！」那時的我獲得媽媽的解答後也就接受了。
直到大學畢業後，有一天和相差十二歲的表姊見面，她突然告訴我說：「你愈變愈漂亮了！跟小時候差好多」我疑惑著她為何如此說，她就說了：「其實你剛出生就是個兔唇寶寶，阿嬤到醫院看到你後，就一直要你媽媽把你丟掉不要養，是你媽媽堅持要養大你。你不覺得很奇怪嗎？你根本沒有剛出生的照片啊！你媽媽要我們不准在你面前提起這件事。」
聽完那段話，我腦筋一片空白，原來，我是這樣的小孩啊！原來從小看似嚴格得媽媽，其實是如此呵護我長大，不想讓我受傷害和被歧視。那時我好想打電話告訴媽媽，跟她說我知道了，請她不要自責，表姊當時阻止了我。
細心呵護 不計代價求醫
我生日那天寄給爸媽卡片，跟他們坦承我已經知道過去的事了，那天爸媽到家裡來，媽媽徐徐地說出：「那天看了你的信後，我在夜裡哭泣到凌晨四點多才睡，因為那些往事讓我勾起一段不想回憶的記憶，其實你表姊告訴你的不完全是真確的，她也是片面從你二阿姨哪裡聽來的，因為你出生的時候就只有我、你爸和大伯母、二阿姨、你外婆見過你剛生出來的模樣，其他人都沒見過。」
當我正想提出疑問時，媽媽又接著說：
「你剛出生時護士把你抱來，我一看到你的模樣哭到昏厥，醒來時我又再跑去看你，那時我已經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了。馬上問醫師這要如何救？醫師說建議等到四個月大才動刀進行治療，所以從醫院抱你回來後，我每天守在你身旁，不讓別人瞧見你的模樣，我不想要你被別人恥笑，也因為這樣，我根本無法好好坐月子，每天在房間看到你就掉淚。到了四個月後帶你上台北長庚找羅慧夫醫師動刀，因為當時打聽到他是很有名的醫師，但是每次往返舟車勞頓，怕你小小身軀承受不了長時間坐客運轉車，所以就像親戚借了一筆錢每回看診都坐飛機往返。
慈母的疼惜 毅然舉家搬遷
還記得四個月大時你第一次動手術，術後的傷口縫合的非常漂亮，豈知你開始過敏，傷口周圍出現許多小水泡，你疼的大哭，我就日夜抱著你，你無法睡我也跟著沒闔眼，住院那十天，因為傷口的癒合疼痛讓你這麼小的嬰兒無法承受，每天都哭泣不睡覺，我就一直抱著你又哄又哭」
媽媽這一段話又惹出我一連串的淚水，因為就在兩年前，我的兒子因為腸病毒重症住進加護病房，那時的他也因為要不停扎針治療，害怕哭泣到我請護士通融，讓我二十四小時守著兒子，他也是全程在我懷裡度過在醫院的日子，那時覺得只要我的小孩活著就行了，只要活著我一定好好陪伴他，這也是開啟我育嬰假的最大動力。所以我和媽媽曾經歷一樣的折磨，我懂那種錐心與自責。
媽媽繼續說：「因為親戚們都住在台東，我不想讓你生活在他們異樣眼光中，決定搬到一個大家都沒看過你的城市，讓你安心不受嘲笑地成長。」原來媽媽也曉得孟母三遷，為了顧及我日後別被指指點點，才和爸爸身無分文竟毅然決然搬出台東。
捨己賣血捱餓的恩情
我問媽媽:「搬來高雄後生活有比較好嗎？」因為我只記得爸爸媽媽不停工作，我和姊姊有幾年時間是在親戚家度過，媽媽說：
「光為了還清你那龐大的醫藥費，我就日夜工作，還好學有理髮的一技之長，白天在軍營，晚上到一般理髮店兼差。那時真的窮到一塊錢都沒有，為了還醫藥費，你爸爸每個星期都去賣血，還好你爸爸當時身強體壯捱的住，只是有一次我看他臉色蒼白回來，一問他才知道他為了多賣一些錢，所以那一次多賣了一袋血，還記得我當時和你爸抱頭痛哭，覺得日子好苦，好難捱！還有一回我工作到十點多，騎著腳踏車回家途中經過麵攤，聞到那油蔥香味，一直猛吞口水，好想停下來吃一碗，那時一碗陽春麵五塊錢也捨不得花，後來還是快速地騎回家猛灌白開水止飢。」
我聽完開玩笑地說：「難怪你每次煮湯麵都要加油蔥酥，原來是要彌補當年沒吃到的那一碗遺憾喔！」媽媽聽了自己也笑了，可是我卻哭了，因為腦海中浮現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媽媽，為了女兒的醫藥費，那麼受苦和堅強地與命運搏鬥，她不認輸也不怨天，她只想盡最大的能力治療好她的孩子。
堅韌不低頭的勇者
在我眼前的媽媽，已經不是平日印象中的媽媽，而是一位堅韌不向命運低頭的勇者。當然也從媽媽口中對我兒時記憶的描述，我才理解到為什麼我和姊姊長大後有一道鴻溝跨不過去，原來除了幾位住台東的長輩見過我的原貌外，再來就是姊姊了，所以媽媽說小時候姊姊常常嘲笑我嘴唇上明顯的疤痕，媽媽每次聽到都會狠狠地打她，其實我那時被姊姊嘲笑真的很受傷，所以也盡量避免招惹她，免得又被她刺到痛處，長大後也因為談不來就漸行漸遠，這也是我的遺憾，姊妹之情淡如水！
媽媽說完後，竟突然轉過身看著我說道：「雖然你現在長大也嫁人了，媽媽也很放心，但是我還時欠你一個道歉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對不起，媽媽沒把你生的美，讓你受苦了！」我趕忙安慰她說我真的沒有怪過她，這非她所願！誰不想生個健康漂亮的嬰兒呢？爸媽在我身上花的心血和金錢非我所能想像，我一點都不怪她，相反的，我真的好感謝他們，因為那善意的謊言讓我無憂無慮的長大。
慈母愛的傳承
十年前知道真相時，還覺得我媽媽太強了，竟然隱瞞的那麼好。十年後，我也成為母親了，終於可以體會悠悠慈母心，只為孩兒一顰一笑牽掛，我很慶幸自己不是出身在豪門家庭而是好門人家，因為我擁有一對很好的父母，願意負責任地將上帝所託付他們的產業，認真無悔的照顧、澆灌。
難怪我特別鍾情於身心障礙的孩子，因我自己不是個完美的人，所以在面對那群身心有障礙的孩子們，他們身體的缺陷比我更嚴重，我才能用同理心及最大的包容去教導他們，我相信上帝把我帶到他們面前，就如同當年他把我的父母帶到我面前一樣，那是一個使命，也是一份愛的禮物。
